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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9月15日下午,“璞玉流光——王流秋艺术展”座谈会在浙江美术馆多功能厅召开。本次座谈会由浙江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浙江省油画家协会联合主办,是王流秋艺术展配套的重要学术活动之一。本辑发布中国文联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中国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许江在座谈会上的发言专稿。该文已由作者本人审核。

座谈会现场

 

色彩人生——在“王流秋艺术展”座谈会的发言

许江/文

许江在座谈会上发言

 

“璞玉流光——王流秋先生艺术展”开幕之初,我们正好召开“浙江油画百年”的筹备会。会议结束之后,我和杨参军、孙景刚及几位当年的同学认真地到展厅里走了一遍,仿佛重温了一段共同的岁月。很多久违的东西重新归来,很多新的感想戛然而生。所有的念想交织着,把我们带入深远的回忆。

1979年的深秋,一位清瘦的老者来到美院油画系二年级的教室,他正是王流秋先生,当时我们并不认识他。他看了班上同学的作品直摇头,他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盲目地画这些“苏派”的画。我今天为什么要强调王流秋先生文革后任教的“第一个班级”,用意就在这里。他的眼中充满了一种独特的忧郁,只要看他的照片和视频,便可以读到这份忧郁。他拿起笔为同学改画,但是画笔并不听话,可以看出他手头上的生疏,他的脸色沉重起来,两眼更加的忧郁。两周以后他离开了教室,我们也慢慢知道了王流秋先生的历史。他是延安鲁艺的学员,上个世纪50年代参加苏联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后来入狱劳动十年,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这样的历史,我们不尽了解,却深自难忘。

 

1945年,延安“鲁艺”美术系师生合影(后排左五为王流秋

1957年,朱德元帅参观马训班毕业作品展与全体学员合影

(前排左起:李宗津、董希文、王式廓、江丰、马克西莫夫、朱德、吴作人、王曼硕、彦函、艾中信。后排左起:丁井文、佟景韩、谌北新、王德威、靳尚谊、冯法祀、陆国英、魏传义、王恤珠、俞云阶、詹建俊、王流秋、汪诚一、于长拱、高虹、何孔德、侯一民、袁浩、秦征、任梦璋)

 

到我们班上代课是他刚刚从劳动农场出来不久。当时美院还有一批这样的老先生,他们刚刚从劳动中回到教学教研的岗位。我们进校的时候,莫朴先生仍然在油画系的走廊上扫地。他是一个身材魁梧、很有气场的老先生,我们当时诧异——美院扫走廊的都如此气宇轩昂!两个月后,他出现在主席台上,正式被任命为浙江美院院长。金冶先生、朱金楼先生在我们进校的时候都还在扫厕所。那时,只要听到铁桶的声音,我们便吓得落荒而逃,因为金先生不管谁在里面,都直接拿起铁桶装满水冲了过去。“文革”后,他们刚刚结束打扫厕所的苦役并接受新的工作,分别是学报《新美术》的主编和学院图书馆馆长(我不记得当时是正还是副,可能都是副的)。

这批老先生就这样匆匆结束“文革”的磨难,迎来改革开放的新春天。中止了十年的专业和为之倍受苦难的艺术一朝回归,他们依然精神矍铄,姿态果敢。这种几乎是从阶下囚到人上人的大起大落,似乎成了他们人生的一种磨炼、一种难得的痛定思痛的觉悟和思考。也是因为这种经历,由金冶先生主编的《新美术》成为中国印象主义绘画译介和研究的重镇。学院图书馆也用难得的经费买了一批外国美术图册,那批书仅半个书架,9万多块钱,如果有心的话,同学们可以到象山图书馆去看,它们的大部分都在那里。

 

1979年,在北京开会留影(左四为王流秋

1982年,西北写生合影(左七为王流秋

 

这批图书在那个年代,以展览的方式在陈列馆的书柜中以一日一页或两日一页的方式翻开陈列。我们当时最羡慕的就是郑胜天老师,因为钥匙在他的手上。每天早上打开门,我们就冲进去,第一眼看到画册里面的凯斯·凡·东根(Kees van Dongen),凡·东根是谁?大家像追赶太阳一样追赶这些画册。这些书吸引了半个中国的艺术青年,并且在校园民间点燃前卫实验的激情之火。就在这年冬季,金冶先生在陈列馆的大厅一隅给我们讲塞尚的构图,揭开了中国对塞尚形式研究的第一页。这些老先生们刚从“文革”的磨难中走出来,却自信满满,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学院的学报和图书馆提升为学校学术信息的两大窗口,以此来铸炼和输送学校变革的生机活力。

 

1996年,王流秋从艺五十年回顾展开幕式

 

1996年,王流秋从艺五十年回顾展新闻发布会

 

那么,王流秋先生在干什么呢?他将劳改农场里面带回来的画做了一个展览——一个打动人心,令人一生难以忘却的展览。距离1979年差不多20年后,有机会在王流秋先生的家里,就在他的床上,摆开这些画,我再次近距离读了这批作品。每张都只有两个香烟壳大小,画在纸板上。1996年,我为王流秋先生撰写了《无以承受的艺术之轻》一文,可惜今天大家都没有提到。但直到今天,我依然坚持认为这是我写的最好的文章之一,建议大家可以看看。

 

2001年2月,许江与王流秋先生合影

 

我在文章中这样写到:“这些画是一些小型甚至是微型的风景和人物写生,表现的是活动线路、生活环境都十分有限的世界。这些画面较多呈现为凝重而单纯的冷色调,在冷色调之中,却凝聚着整体的活力和生气,并在笔触的运行中捕捉着明朗的亮色,于简括的结构里敞露自由轻松的单纯。原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景色,但对于身在冤狱之中的画家王流秋来说,已不是常人眼中的普普通通的树木、路径、山墙、土屋;已不是四季流转之中一般意义上的黄昏、初晨、春早、秋深,它一经显像,就开启了一个朴实无华却逼人遐思的世界,一个把自己的最基本的精神需求、苦闷和向往乃至生命都袒露其中的那个世界。”

风暴来临  油画

17cm×12cm  1974年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藏

 

两棵苦楝树  油画

10.5cm×15.3cm  1974年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藏

 

在这次的展览中,这批作品又和我们蓦然相见。时至今日,这些简陋的质料仍然在纸板上闪耀。伴和着油漆色料,单纯、凝练,具有金属般的光彩,浑然而成一种凄美的亮丽,熠熠夺目。这些颜料据说是借牢狱里面的工作之便,为看管人员画玻璃画多余而积攒下来的。白色则是用白粉笔的粉末调桐油制作而成,正是这种质料的朴素,它具备了油彩原生的深厚,代表了内心原朴的力量,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土地的光彩。正是这些材质没有过多地被分析、被碾磨、被澄清,这些作品才包藏起画家的全部情绪,而呈现为那个现场以及质料本身所具有的力量。这些画没有功利目的,不是要去参加展览,没有实际效用,只有内心不得不发的那个“纯然”。那些荒原、那些小路、那些山岗上的风雨,借着这些材质,听凭生命的呼唤,异常真实地呈现在那里。在那里,绘画与他同在,与他的生命同在。

这些画很小,小到几乎难以修饰,“色团团”敞开在那里,王先生的生命世界也敞开在那里,与此同时,这个生命世界又整一地被“蔽藏”在那里,辉映在一种浑然不觉中。正是这种浑然不觉,点燃了某种蔽藏着的震撼,点燃了某种如柏拉图所描述的洞穴里面如缚奴般朴素的感受,点燃了某种并不刻意谋求、却格外感人的力量,强烈而婉约,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监房一角  油画

12.5cm×17.2cm  1975年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藏

 

打铁铺  油画

16cm×13cm  1977年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藏

 

王先生这批小画带来的震撼仍然在持续,但是王先生自己却回返到一种非常重要的变革之中。他从我们班离开,我相信他是很伤心的,因为他批评同学画不好,但自己又画不起来,所以他找了一个小教室在那里画肖像。等到我从福建回到美院的时候,我看到他在教室里面画的肖像很感动,色彩为之一变,有几张就在这个展览中。离开“政治之重”的磨难,他一头扎入“艺术之轻”的本体的变革之中。坎坷的经历,磨砺着他的品质和修养,磨炼了他的演绎和胆识,他放弃了绘画那个深沉的社会性的叙求,选择简明亮丽的色彩语言,踏上了一条当时并不受欢迎和理解、以后也要注定忍受寂寞的不归路。在他的调色板上,风景总是花园般亮丽,静物总是披洒着阳光,但是这种亮丽和阳光的背后,却有着一种牧歌一般的凄惘。

我最近一直在说屈原的《九章》,“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这是中国一条非常伟大的传统,非常痛心地吟诵绘画,从心里面升起一种深深的忧郁,这是中国的一种“惜诵抒情”的传统,这种传统在王先生亮丽凄美的色彩中找了一种接续,找到了一种自给自足的舒展,这种舒展企图扣牢语言的本体,把作品的意义体系“掩蔽”在油画的色彩和表现之中,自在自由地表现出来。中国人讲“情兼雅怨”,一方面把心中的幽怨表达出来,另一方面这种表达是既爱又忍的、诗意的表达。王先生的“意”重在色彩,这一点接上了美院的传统。在这一点上,他与朱金楼先生、金冶先生、胡善余先生、林达川先生是如此地相像。他们寄情婉约,钟情于色彩的抒情,在绘画色彩这个最具音乐性和诗性的因素中潜心而走。但是和朱先生、金先生相比,王流秋先生的色彩更铺陈着一种忧郁,正如他的眼光中常常铺陈的那种忧郁。王先生渴望色彩之美,他觉得这种色彩之美,应该像直接闻到玫瑰花香似的感觉到那种气韵,所以他的色彩有着特殊的凄美,有着当年小油画具有的忧伤,有着屈原所开启的“惜诵抒情”传统中最让我们动心的东西!

 

千佛洞废窟之一  油画

39cm×47cm  1982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湖山夕照 油画

20cm×27cm

浙江美术馆藏

 

大华工作室  油画

48cm×59cm  1996年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藏

 

王先生的晚年回访语言的本体,直抒胸襟,来披露色彩语言的绽放,持续地谱写着他的色彩人生,这构成了他的艺术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我们今天最应该谈的东西,我相信这也是他最希望我们谈他的东西。

何红舟刚才谈到,我们将于12月12日,在浙江美术馆办“画之大者——浙江油画百年”大展。画展有四个板块,第四个板块叫“蓄素千寻”,我觉得要抓住浙江几个非常特殊的群体,来展示浙江油画独特的历史和情怀。第一个群体就是王流秋先生、金冶先生、朱金楼先生、胡善余先生、林达川先生,希望到时候大家可以来看。

 

栀子花 油画

18cm×23.5cm

浙江美术馆藏

 

野菊与迎春花  油画 

50cm×50cm  2003年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王流秋先生还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上个世纪90年代初,浙江省油画研究院开会讨论语言变革的问题。最高潮的时候,王流秋先生接过话筒慢条斯理地讲了下面几句话,我希望我还能够记住。他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3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乞丐买了一张彩票,他把彩票放在他的竹竿里面,结果有人告诉他你中奖了。这个乞丐欢喜若狂,蹈之舞之,把竹竿扔到大海里面去了,结果清醒过来发现竹竿没有了。没有彩票,中奖就不存在;没有语言,艺术就不存在。当时我就觉得王先生太智慧了,他用讲故事的方式把争论的很激烈的一个事讲的很明白。这个事给我印象很深。我们今天讲王先生的艺术,千万不能把“彩票”搞丢了,不能把他的艺术语言搞丢了,否则他的艺术就谈不好。谢谢大家!

 

 

2022年9月15日于浙江美术馆

 

 

主办单位:浙江美术馆

协办单位:浙江省博物馆 、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

支持单位: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 、浙江省油画家协会

 

展览时间:2022年8月23日—9月25日

展览地点:浙江美术馆7、8、9号展厅

线上展厅

 

https://www.zjam.org.cn/visual/wlq/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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