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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院长、教授|邬大勇


 摘要:

2020年后,我想画与我个人历史关联的“历史画”,我选择画自己成长中重要的图像记忆,以这些图像展开我绘画的主题,寻求创作的自洽。总书记说过,“祖国是人民最坚实的依靠,英雄是民族最闪亮的坐标。”《我的英雄》画的就是我打小图像记忆中的英雄偶像——为新中国盛世开太平的一代科学工作者。他们是:钱三强、李四光、竺可桢、童第周、钱学森、邓稼先、华罗庚、陈景润、钱伟长诸先生。我把先生们安置在无界的书架前,书架上堆着历史的图像。我画先生们年轻时的模样,画他们的英姿勃发,渊渟岳峙,画他们的青春飒爽、芳华待灼。我在画我的英雄的时候,不断会想到小时候的美好时光,由此,我画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


《我的英雄》局部


我所作油画《我的英雄》,绘制于2024年,画幅宽198厘米,高230厘米。画面为新中国一代人民科学家人物群像。自左往右分别是:钱三强、李四光、竺可桢、童第周、钱学森、邓稼先、华罗庚、陈景润、钱伟长诸先生。先生们站在无界的书架前,书架上堆放着历史的图像。


英雄是绘画的永恒主题。历史画卷中的英雄史诗,西方自古有之,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阿克琉斯,到圣经故事中的大卫王,从拉斐尔对雅典学院的柏拉图等诸哲人英雄膜拜式的描绘,到达维特的拿破仑,都反应了绘画对英雄主题的长久关切。古代中国宋有刘松年以《中兴四将图》为英将立像,明有陈洪绶以《水浒叶子》将人们对水浒英雄好汉的想象精致化,皆为世人所传颂。近现代中国油画中的英雄群像,经典无数,徐悲鸿《田横五百士》、吴大羽《岳飞班师图》,早期中国油画多以强烈的叙事感和再现性为目的展开。新中国时期,受苏联绘画影响,决定了这个时期的中国油画倾向于,在积极向上的愿景和题材中选择,其中大多是再现可信的人物聚集和具体叙事的场景。全山石先生为做《八女投江》深扎牡丹江实地,为浊浪排天、惊涛怒吼所震惊,于是舍弃搏斗情节,选择表现弹药已尽,英雄们面临生死抉择的瞬间,歌颂浪漫又残酷的一代青春。詹建俊先生的《狼牙山五壮士》抓取五壮士跳崖的瞬间,运用象征性的创作方式突出英雄们坚强、威武的伟大气概,成为英雄肖像的不朽巨制。而汪诚一先生的《信》则严格恪守马克西莫夫的创作方法,在北大荒深扎生活数月,作大量草图,逐渐寻找到以读信来再现青年垦荒者生活中的感人关切,以此日常来展示平凡英雄微弱有热度的人性光辉,被称为“真正的现实主义杰作”等等。


新世纪及至近些年,可能受壁画创作组合形式以及现当代绘画的影响,不同时空、人物齐聚的群像绘画逐渐增加,成为了一种新的绘画群像的表现形式。2014年中国美术学院受中华总工会委托,所绘制的《共和国脊梁——时代领跑者》系列,便采用了中国传统绣像的形式,将不同时代、在历史上未尝真实出现在一个场景中的人物劳模,聚集在一起,以主要形象、典型姿态和有明确指向功能的道具,组成画面。其中人物间的顾盼、互动,却纯粹是从绘画平衡、绘画本体运动节奏和绘画结构本身出发,并不着眼于刻画人物的真实的叙事关系。

   

邬大勇 《文军长征——1940年国立浙江大学西迁》

布面油画 280cm×330cm 2016年


我画诸先生群像的缘由,可以追溯到近年来我的几件创作。2020年后,在完成《文天祥过零丁洋》、《浙大西迁》、《五四运动》、《英雄的礼赞》等一系列国家及省部级重大题材历史画作后。我发现历史主题性创作已经成为自己绘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是至为重要的部分。但出于思考绘画方法论与解释创作诸因时所产生的困惑,我不断反问自己创作的理由,希图求得艺术的自洽,让历史主题与“我”的绘画发生关联,这可能是一个画家的问题意识,也是一种画家惯持的作者心态——我想找到一种自发的历史主题绘画的发生因果。

    

从2020年开始,我着手创作《图像志——我的大学》系列。 我想画与我个人历史关联的“历史画”,但我又完全不想再现自己的成长故事。我开始思考,是什么构成了我成长发展和自我超越的宝贵养分。我决定回顾青春时期,找寻自小对自己产生过深刻影响的文艺作品和英雄人物的重要图像,并以这些图像记忆展开我的绘画主题,企图以一厢情愿,打破常规命题式历史画创作的思维模式。第一幅《图像志——我的大学》便是一种群像式的个人叙事。将我青年时期大学时代的文学与艺术偶像并置在画面时空中,让老舍、傅雷、肖洛霍夫、加缪、罗曼·罗兰、马奈、萨特、鲁迅、陀斯妥耶夫斯基、塞尚、索罗利亚这些不同年代、不同国度的人物,会聚在超越时空的场景里。同时我在大的群像叙事里,又铺陈诸多小的细节叙事,在背景中加入图像学密码般的各种印记,那些我自认为与我关联密切的图像,这种自洽,确实让我乐此不疲、画得津津有味、不知疲倦。第二幅《图像志——我的大学》除了新加入了梅兰芳、黄宾虹、列宾、海明威和里尔克等文学家和艺术家,我把大科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设在中心。后来我想,这可能出于在特殊时期对书生百无一用的成见,令我更加深了对能改变人类进程的科学家的崇敬。



邬大勇 《图像志——我的大学》(之一)

布面油画 200cm×180cm 2021年

邬大勇 《图像志——我的大学》(之二)

布面油画 200cm×150cm 2022年


此次创作,恰逢全国美展。选择主题,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周边的可见生活。可能因为艺术敏锐度的逐渐迟钝,以及个人贫乏的生活,我总找不到特别能激发自己绘画冲动的主题。这时,回望这两年自己的创作,突然,就很想延续《我的大学》的创作思路。恰好儿子书架上有一套早先买的《中国榜样丛书》,让我回忆起,自己的小学与初中时代。彼时的教室墙壁高处挂着的、在课本中印着的科学家们,正是这些为新中国开太平的人物,成为我们打小崇拜的英雄偶像。熟读当代美术史的人都知道,“对任何类型的叙事的厌恶,现在早已取代了英雄叙事模式乃为最高的艺术形式这一信念”,这种认识,让小时候的英雄崇拜,在我长大成人以绘画为志业的过程里被逐渐搁置。但,这一刻英雄主义的情结在我心中又被点燃。


我画这些英雄群像的动力开始复苏。但,我执意于画这些先生年轻时的模样。因为,我期待呈现画中人最佳和最有吸引力的方面。如此,一方面能延续我之前创作《我的大学》的创作思路,画和自己成长史有关偶像、图像;另一方面青年群像芳华待灼,满足了我们这代人绘画的浪漫主义,也贴合我长期的另一个绘画主题“青春”。我要画自己打小成长中耳闻目染、伴随着我懵懂到懂事过程中的英雄与偶像,画新中国一代盛世开平的科学工作者,要取他们年轻时的模样,画他们的英姿勃发,渊渟岳峙。


一旦这种作者意识被调动、自洽了创作动机,立即便会激发创作者的行动。我开始着手整理这九位人民科学家的图像素材和资料。中国航天事业的开创者钱学森、中国近代力学奠基人钱伟长,中国地质力学创始人李四光,两弹元勋中国民族核武器事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邓稼先,中国原子能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钱三强,人民数学家、中国理论数学应用数学和计算机事业的元勋华罗庚以及他的学生一代数学天才陈景润,中国生物科学研究杰出领导者童第周,中国现代数学的重要奠基人苏步青。这一辈科学家青年时代便凭借卓越的成就获得国际学术界的认可,他们或毅然回到或一直坚守在百废待兴的祖国,耕耘奉献,为今日之盛世中国作出卓越的贡献,他们可谓我们的盛世英雄。


细读诸先生的生平,我心中逐渐成型了他们的肖像。先生们或飒踏流星、意气素霓,或深藏身名,事了拂衣。他们的事迹与功勋让我们在庸常生活中重新体味诗性和人性。他们的遭遇,让我们感同身受,令我不断细嚼其中的苦难、孤独与崇高。确实,在每一个伟大时代,英雄们都横空出世,谱写感人故事,闪耀人性光辉,淬炼和重铸我们伟大民族的精神风骨!


《我的英雄》草图就人物组合做了多个小稿,开始人物占画面比例较大,因为我一直有画超过等人大人物的雄心。最后呈现的最终稿,缩小了人物比例,可能还是因为想兼顾的东西过多。诸先生中年后的形象诉诸于各种图片、杂志和出版物中,但他们青年时代的照片却非常稀少。我在屈指可数的图片里,按照假想设置先生群像的构图,调整排列诸先生的位置与姿势,并安置能对应时代的英容笑貌与服饰步履。草图色稿以亮金色为主色,想指向辉煌的英雄时代。当然,在正稿绘制过程中,我也遇到,亮黄背景前人物肤色处理方面的困惑和难题。这时确实能够发现,单纯依据照片作画,仍旧需要通过间歇写生来增强经验和感觉。


邬大勇 《我的英雄》 草图

60cm×51cm 2024年


绘制《图像志——我的大学》时,我开始尝试将不同时空景物人物揉合在一个时空中,揉合在一个绘画性的逻辑而不是真实现实性的逻辑空间里。安置《我的英雄》的人物,我以钱学森先生为中心,向左右两边平铺展开。其中,因为先生们青年时代的资料多为正面或四分之三正面,所以为避免平均与重复,我在先生躯体的朝向与动态上做了一些设计。比如让钱伟长先生扶起眼镜架,让邓稼先先生单臂抱胸、执笔思索,让竺可桢先生捧书,钱学森先生则紧握着象征蓝图的白色纸卷等等。我希望能做到人物动态姿势之间的相互支撑与结构,对此我企图依靠更多的绘画本体语言,同时也希望这些处理对人物性格能做更多的暗示与补充。画中人物都采取了较平和中正的面容表情,当然我仍旧没忍住,使用了几张难得的照片资料,强调童第周先生的开怀大笑与华罗庚先生的会心莞尔,希望能给画面增加舒缓的节奏和乐观主义的情绪。其中邓稼先先生的命运深深触动我。先生向死而生的大义,让我给他以画面全部人物中至为坚忍的面容。我想青年时代的邓稼先先生便已胸怀天下、立下为祖国昌盛奉献生命的壮志。


人物的肖像绘画,对深刻性、精神性的刻画是一个难关。由于青年时代的英雄们的留存照片多为黑白,在清晰度和体积感上明显区别于今天的图像。这让我觉得可以在绘画的二维平面性之上做更多突破,虽然这在今天绘画的各种创新中可能也只是新瓶旧酒。我们知道贡布里希先生在《心理学与艺术史》一文中,比较了布格罗与塞尚的绘画,述及主流艺术史对布格罗的冷落。他承认布格罗在再现的精确度方面超过了前人,甚至超越了他学习的拉菲尔、提香等,并解释了这种再现的精确度的提高,是和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形体结构准确性的不断征服以及摄影术的加持有关。随后他推断了布格罗为主流艺术史冷落的可能原因是——“图像令人讨厌地易于读解”。当然,这伴随在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崛起和画家开始追求绘画的纯粹性、创造性和表现性的历史背景下。或许这也可以用来解释当下的现实主义美术在西方现代主流绘画史中处尴尬位置的一些原因。当然,我始终觉得,在本质上这与判断艺术价值高低无关。


现代主义绘画对平面性的强调,或许是出于对再现视觉真实绘画的同一性的厌烦,这迫使当下的写实绘画不断去探索自己的突破路径。写实绘画者早就意识到:今天的写实是抽象绘画洗礼之后的写实,也存在于各种绘画创新、立异之后的当代绘画。质疑用绘画再现简单视觉真实,成为不可忽视的一种存在。这让我本能的在画面中没以强调再现真实空间为重心。虽然要达到那个标准,在绘画本体上可能更难。我确实一直想让画面平面化,在不失去对人性的关爱、不失去写真形象感、滋润油画性前提下的平面化。我确实很想画得很平面却又很丰富,很具象却又很抽象,很写实却又很表现,但这次,时间与胆量都没让我能走得太远。


《我的英雄》的人物背景是一具超越时空的书架,放置了更多的给我少年时代留下重要印象的图片。有英雄故事的小人书封面,有上甘岭朝鲜战场上的伟大战士,还有中国人民的好战士——雷锋。这些是我从小躺床上翻烂的各种画书中的图像记忆,成为书架上的形与色。我也不忘在书架上增添了一些新中国成长时期的历史照片,比如,那幅著名的原子弹试验成功时欢呼人群的照片,以及东方红火箭的发射场面,还有载誉归来的新时代的航天英雄,这些图像的指向非常明确,但因为与我之关系——对我这代人不同成长时期的冲击与激励,足以令我画的孜孜不倦。《我的英雄》因为时间和尝试的胆量等问题,厚度与笔触的强度远远没达到我的期望,与《我的大学》相比,可能因为这些英雄青年时代的图像太过缺失,让我过多纠结于人物容颜的历史感,所以我自觉画的比较拘谨。作品在省展时,可以看出更多的问题,之后我抓住作品送国展前的两天,在诸先生的形态与面容上破了几下,厚拍了几笔,来掩饰下自己的局促,让画面尽量松弛大方。实际绘画开始与结束是最该胆大放开的。这张画从开始到最终完成,前后历时三个月余,对九位人物的群像绘画来说,实在仓促,也可以看出我的绘画经验还有待提高。


《我的英雄》中的诸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过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们是为中华民族崛起建立不朽功德的人民科学家,“让中国人民过上有尊严的幸福生活”是他们的愿望,并以一生践行此初心。这使得我在绘画时,对先生们英姿飒爽的容貌,饶有兴致,反复涂改、刻画。我发现,在我的英雄群像前,我的抉择与成长也逐渐清晰至丰满!


邬大勇《我的英雄》布面油画 230cmx198cm

2024年 作品选自“第十四届全国美展油画展”

第四届“中国美术奖”铜奖作品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祖国是人民最坚实的依靠,英雄是民族最闪亮的坐标。歌唱祖国、礼赞英雄从来都是文艺创作的永恒主题,也是最动人的篇章。”我想,这些为今日之盛世中国奠定基石的科学家们,正是我们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英雄。



编辑:岳卓冉

责编:朱吉明

审核:邬大勇 周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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