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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帕加马出发——油画系素描教学研讨会                                                                                                       ——许江院长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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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希腊雕像艺术。我这一代人,如果我在你们的岁数,有人跟我讲希腊雕像,那是天边的事情。我记得我们在文革的时候偷看《美术》,从里头看到《掷铁饼者》,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后来到了美院,我画的最早的雕像是《哭孩》,这是你们今天不屑于画的,《哭孩》其实是圣母脚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在今天是名不上经传的一个雕像,我们那一代就是画。
古希腊的雕刻艺术实际上是从古埃及转型而来,历史上称作希腊艺术革新。这种慢慢的变化,从古埃及的那种石雕,僵硬的石雕慢慢变得逼真,从古风式的微笑变成真实的人的自然标记,使得希腊的文明变得可以触摸,可以观看,我们可以和他同呼吸。比方我刚才讲的《掷铁饼者》,我现在才知道它可能是今天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裸体写实雕塑。我很惊讶,人类初期,就已经懂得视觉艺术的特点。那视觉艺术的特点是什么?它不是扔出去的那一瞬间,那将荡然无味,而是蓄势待发的瞬间扭动。这让我想起丹纳艺术哲学家的描述:“视觉艺术是无法去表现惊涛骇浪的顶端,它是表现惊涛骇浪过后第二天一片狼藉的海峡来提取回味狂风巨浪的野蛮”。否则就是拉奥孔跟他三个儿子被蛇纠缠,痛苦的呼叫。你们都画的拉奥孔,猛一看,我们以为他是在笑,他到底在笑还是在哀嚎,你会琢磨不定,这是世界艺术的一个无法克服的问题。再生动的动作停在一个瞬间的时候,都会很奇怪。所以从那个时候,他就有这样一种“东西”。
前一段时间范景中先生将他在“喜马拉雅”上的讲座汇编成了一本书《艺术的文明》。范景中先生把这个称为“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我觉得这个描写很好。这句话是温科尔曼说的,在《沉思录》当中他强势的宣称:“我们要变得伟大,甚至举世无双,唯一的办法就是模仿古人。希腊雕像比大自然更容易体现美。模仿希腊雕像会让我们聪明,又接近人性的高点”。同样的雕像,还有《拾矛者》,《拾矛者》的矛已经没有了。但是这样徒手徒脚的,走出了半步,这半步我估计人类走了好几百年。后来众多的雕像几乎都采取了这个模型。最早表现的罗马皇帝,成为了高峰。但在这里,人的立像,立体雕像的那种舒适感慢慢在呈现,直到《米洛的维纳斯》。《米洛的维纳斯》的人体比例1:1.6,中国人是达不到的。
在丹纳的艺术哲学中,他认为艺术是从种族、环境、时代三个要素出发,强调源于生活的创造性。贡布里希在艺术哲学当中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希腊的雕塑主要是对埃及前人的继承,他把前人的那种古老的程式,通过临摹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将个性的精神贯注进去,让类型化和个性化之间达到精妙的平衡。所以,我们看这些传统雕塑是非常重要的。到这里头去体会我们人类最早的那种关于人的造型的秩序,那种美感,那种单纯,那种静谧。
1801年英国有个伯爵叫埃尼尔金,君士坦丁堡大使。今天叫伊斯坦布尔,那时候叫君士坦丁堡,东罗马大使。他有特权,可以自由带着物品进入雅典卫城。你不能知道他雇了几百个人在雅典卫城里头挖,一年以后他走的时候带走了200箱的大理石,辗转回到欧洲,到意大利的时候还展示给别人看,他画的素描,不是他画,他雇人画的素描。到德国到法国的时候也向他的朋友展示,没有想到他回到英国,费劲周折,他的英国朋友却阻挠他。直到后来辗转回到英国,成为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帕特农神庙的四代,我们的这组不是四代,可能有点像。四代最有名的献礼少女的反应,一起侧着身体。你看她们的衣裙以及他们的这个坐法,有没有让我们想到中国的八十七神仙图卷的主角,你看世界顶端的东西,有点相像。我真是很佩服范景中先生,怎么能够查出来,就是这个埃尼尔金他的下一代宣布烧毁万园之园的圆明园。这个家族。把这些东西运回英国,到底是救了这批东西,还是害了这批东西,今天都有争议。有人说救,因为这之后雅典战火不断,炮火连天。也有人说强盗就是强盗。不能因为后来的灾难去原谅这个强盗行为。这些告诉我们,我们要了解我们面对的东西,同学们不是你们轻描淡写的进来说,它很大。要我说,要研究,要做学问。你们这一代我已经不太了解。所以我讲的可能不一定准确,但是我希望大家好好读书,了解这些东西。
第二个问题是中国美术学院从1978年开始这40多年以来,素描教学的过程,我觉得有三次大的讨论。第一次刚才封治国讲到1979年的初冬,全国第二届素描教学讨论会,在我们美院召开,我修正一下,给我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一定是徐永祥老师。给我们最深印象是对苏派的契斯恰科夫的素描。所谓全因素素描一统天下的批判,是博巴素描教学、舒传曦素描观点的异军突起。那时候,金老师有一个博巴素描改革的发言,舒老师也有一个发言是吧?在那个时候是非常引起关注的。这次讨论会直接的结果就是使我们这一代人对素描从一开始就有批判的意识,同时,人手都有几张博巴的、舒传曦的、一直到库图索的素描照片。大家的照片互相借过来、再翻拍,洗出来,又翻拍,就这样翻来翻去,白底下面已经是无数的灰底,以至于我们不知情,故意在画之前做了很多灰底在上面。多少年过去我帮舒老师整理家的时候,他给我看当年我临摹过多次素描,我无尽的感慨。我说舒老师当时我要认识你,看到这些素描多好啊。前几天我还跟他讲,学校订了这批帕加马浮雕,他不相信,他说你搞错了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说舒老师什么时候来看看?后来这些思考,这些讨论直接推进了油画系三个工作室的构建。第一工作室,主导人金老师、徐敬轩老师;二工莫朴先生,主导人汪诚一、徐永祥;三工作室主导人全山石老师。在座的几乎是三工毕业的,老翁还是三工比较早的研究生,章晓明就是他们完整班级的班长,这是当时第一次素描大讨论。
第二次可能是80年代的后期,设计素描的引进,恰在此时,英国施莱德美术学院的教授尤恩来校教学,提出了对素描多方面的思考。尤恩很有趣,他那时候摆作业真有趣,可惜尤恩回去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在当时写了一本书叫《从素描走向设计》,这本书到现在再版了40多次,大概卖了20多万册,是我们学校卖的最多的一本书。到现在还在卖,又再版又卖,从素描走向设计,然后从素描走向色彩等等。我当时在这个书里头,我对素描的定义是“素描是造型思考的视觉演示”,但是很多人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们的造型思考需要一个东西来演示来被看见,那就是素描。在今天我们基础部的设计分部、图媒分部,这种教法仍然在进行。第三个是司徒立先生讲的“具像表现”,到现在将近30年了。司徒立先生强调方法论,他倡导的方法恰是“从素描入手,以现象学理论为引导,是其所是地观看,抹去重来,批判的进行着”为主要的标志,倡导观看的思考、素描的思考,绘画真理的思考,让绘画的此在成为显现存在的真理的场所,这种思的品质,思想是思的品质,让未完之思有了提升。
第一是小连庄的讨论,那时候的教研组长的是章晓明。那时候考验实验班的教学,就是考验实验班的素描,那时候章晓明对素描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做了很多的工作,这些当时素描讨论的手稿都存在系里。后来最早也是以这个模式为招生。一系列博士论文,包括井士剑的素描,名字叫《素描辞辩》,主要是以素描的“素”字,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字。这个素字上面是生生不息的生字,下面是丝,编织拆去,重织拆去的丝,素描的素里头已经暗含了我们讲的素描的真正的内涵了。这些都从多方面重写了绘画的经典,构成让人深思的规划。在座的同学们不是很了解,我想听下来三工同学们叙述当中也不太有这种话语机制,希望三工的老师要坚持这个东西,几个基本的经验就是一定要去打造,这是我想讲的第二件事情。
我想讲第三件事情,面对帕加马神庙的雕像。它是个常态的。面对这样的一个常态,我们画什么?怎么画?事实上大家这样提问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把绘画的问题凝缩在这里。这个神庙久经岁月吹波的雕像,以及残破的废墟般的石头,如若破损而零碎的文本中散落的问迹,如何让它校堪还原,如何从它风姿独具的真迹中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激发怀古之情,磨砺古文明的了解和敬仰,并陶然其中。我这里是讲的两个,第一个是考古学的事情,让他归位。第二个是我们艺术教育的事情。我们艺术教育要能够从真迹体系当中看到东西,看到古典,能够在我们心中产生对古文明的了解和敬仰,陶然其中。大家一进来就画,这时是最乱的,我们要把自己的表现投入进去并表达出来。
好好的想一想,你到底画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我们在传移摹写之前应该了解它的由来,才能够进入这种怀古之情。展开逐迹的思考,“逐迹”这个词是中国诗人的词,我们是中国诗人写诗,踩着前人的足迹,去和前人相会。这个雕像展现希腊人的关于神的想象世界,我觉得像古罗马的东西,或者是希腊化时期,但它不太像希腊这个地方的东西,因为希腊要静谧的多。你看它这里那种强烈,翻腾辗转,悲苍极越,长斗无尽。大家现在是在学校里看,我是在博物馆岛,是整个神庙被搬到德国去的,并把神庙在室内复原出来,我感觉比这些要大。我第一次到德国的时候是1998年,我站在雕像对面,当时我是跟舒传曦老师一起去看的,舒老师跟我讲解,这个雕像是让人动起来的雕像,而不是让人静下来的雕像。希腊雕塑也不是让人静下来的,总觉得有一种古罗马斗兽场一般的掳杀,掠劫的一种情绪。这个雕像由于残破,它时隐时现,裂痕斑斑,残断不见。就是一块石碑,这样的厉害,也会让我们感到烟云如镜,何况,它是雕像。所以我们同学很多去画裂痕和裂痕下面的阴影。所以我们很累。到底该画什么呢?我们既要画雕像,又要画残破的质感,因为那也能让我们激动。我们既要画眼前所见,直观看到的东西,也要画竖折,把握形成这个形体他原来是怎么样的东西,原来是怎么样的。所以我们纠结无尽,刚才大家提出一些想法,一些希望,这都是很重要的,都是对的。所以我的主张不要画的太大,上一次基础部讲话的时候,就告诫大家,不要画那么大,画不出来的。我的教学经验是画到人的时候是最难的,不要画全貌,可以集中画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画他的形体,画他的运动,画他结构的穿插,只有这样才有助于我们从精神上,从形的处理上去理解古典。这个山坡下也有雕塑系的老师做的浮雕的,高浮雕比这还高,你们怎么不去画?因为这是经典,这是人类文明的纪念碑,这里头有我们的祖先共同的生命和精魂,它高贵,它典雅,它将要使得我们的笔下流趟同样的东西。所以刚才才有温克尔曼讲的那句话。我们要变的伟大。当然这是200年前讲话,到今天还有用吗?我想对我们来说,他一定还是有用的。
     刚才小冬就对我们讲,他的第一感觉,结果大家想的都一样。我很惊讶。跟我的感受一样。为什么?为什么又画了这么像?我们的处理太一样了,我们的观看太一样了,我们好像正在完成一个规定的订件。我们总是要从这些不同当中去追寻那种共同的东西,那种古典艺术始终感动着我们的东西,我们要让这种东西开发我们的眼睛,浸润我们的身体,陶冶我们的心灵。所以这一段时间是一段古希腊的生活,我们要将自己的身体浸润其间。所以我们的方法不能太一样,我们的灯光也不要打的都是一样,这种灯光一打你不画明暗也还得好。因为这种灯光就是明暗画面。我们可不可以画平一点,靠我们自己的身体和触摸去感受其中的起伏、转折、运用、能量,让雕塑本身的语言落到我们的画中来。如何在里头去找线,找穿插,找疏密找形式,如何在无尽的存疑中留下一个秩序。我们的研究都还是停留在闭眼的,长期的写生中,深入不够,个人的感受不够,坚定的走下去也不够。孩子们,这么好的环境,但你们已经失去的勇气,你们已经不会“错”。这么好的环境,绷好的画布,不是你们绷的。能到这里来画这样的画。同学们,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能不能写个心得交给我。羞愧,振作起来!你们都很有才华,但是真的环境太好,这么好的环境,最后还得表扬你们,这里没有表扬。
    哲学家康德讲过:“在一切造型的艺术中,作为美的艺术而言,素描都是最根本的东西。使轮廓生辉的颜色属于魅影,但是它不能直接变成书的美”。范景中先生怕大家不理解这段话,他把它简单的解释出来“素描的轮廓式的形式可以进行审美判断,色彩属于感觉,所以要受到形式限制”。所以大家在这里好好借这个时间,借这个机会磨练你的素描。青年老师在好好记笔记,弄得我很感动。
    孟浩然有一首诗我最喜欢的。“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江山总是有很多非常好的风景,又一次来到这里。他的下一句叫“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实际上好风景,是我们根本的地方,好东西也是我们的。2000多年,在我们之前多少人已经看过了。无尽的后代当中,我辈复登临。我们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从力量精神上,真正理解素描的要旨,希望通过这次绘画让素描有所提升,我就讲这些,谢谢大家。
2020年10月16日象山校区图书馆一楼石膏馆